2018年10月3日 星期三

〈生命數則〉之二


圖/嚴島神社


〈生命數則〉之二



縱使有四季


也只是望左與望右的區別





在世間流著孤獨的血

我驚醒與沉睡

亦獨立於世界之外

如囚籠的架

為了保護羽翼飽滿的飛鳥




而我早已忘卻天空的華麗

人們用不能理解的語言溝通著

並以慈悲的眼神賜予我痛苦

我以皮肉做的麟甲偽裝

守護僅存的心神




我與週遭相隔了萬年

等待著超脫與輪迴


| 16th, Mar. 18




  〈生命數則〉這個系列,其實包含了記錄、探索和拼湊。

記錄的是人們臨終前不同的面貌。人的出生,只有一種方式,就是呱呱墜地,但是臨終卻有許多不同的形式,有痛苦有安詳、有圓滿有孤寂、有從容有猝然。

詩中的主角都是末期病人,生命剩下數週或數個月。透過文字的記錄,讓我們能從不同角度一點一滴地觀察臨終的不同面貌,探索人們生命末期的各種處境與反應,讓讀者不再對死亡充滿未知,而是具體的了解臨終的每個過程和各種可能性,進而拼湊出死亡真正的模樣,如此才能走向無畏往生,進而無畏老病。

人終有一死,在「服老」與「認病」之後,便可努力找尋適合的協助,內觀平和的心靈,於內於外,於宇宙於個人,讓寶貴的生命更為精彩。

  便是所謂:未知死,焉知生。




自從老爺爺進來的第一天開始,住院醫師與主治醫師的煩惱就沒停過。

病床上他四肢攣縮、眼神僵直、骨瘦如柴、一語不發。我們嘗試與爺爺溝通,但除了疼痛刺激之外,任何語言手勢都無法引起他的回應,就連一點點情緒也難從眼神得知。

住院的原因其實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,長期住在安養機構的他,每個月都因為肺炎或泌尿道感染來報到,住院天數一次比一次長。沒有妻兒,手足已不在人世,最近的親屬竟然是侄子。我們試圖以電話聯絡,兩周下來,撥了不下百通電話,這位最近親屬從來不曾接過。

於是日子一天天過去,看護按時替爺爺翻身,他的風景只剩下左右的床簾。左側窗外沒有奢侈的天空,只有對面病棟的白色外牆。上次看見天空可能是十多年前了吧?右側則是面對病室內部,望著一樣被囚禁在肉身內的「室友」。夜半有時會醒來,嚷嚷著瞻妄,如同失傳的語言,作為種族的最後一員在都市叢林裡迷惘;時而躁動地拔管,被套上名為保護的約束手套,綁在囚籠似的床欄架邊,為了不讓他無意中傷害自己。我無法閱讀他的眼神是恐懼或是無助?他也不能明白我們的討論和意圖。醫療科技日新月異,床內床外的差距,好似人類相差千年的歷史,但這一切是否有減輕他的苦痛?在他看來或許我們懷抱著慈悲,但在維生醫療無法撤除之前,只能繼續插回管路。

然而,這次住院,可能是最後一次。爺爺病情逐漸惡化,或許沒有回到安養中心的機會。醫者之心不忍病患受苦,希望安寧緩和照顧,並免急救和無效醫療帶來的苦痛。但是爺爺無法表達意願,也沒有親屬願意出面簽具同意書,在現行法規之下,生命徵象不穩定時仍然需要插管入住加護病房。安養中心和社工室用盡方法聯繫家屬,但都徒勞,爺爺成為醫療社會與法律體制卡住的齒輪。不知道爺爺對世界最後的記憶是什麼?




2018年9月2日 星期日

〈生命數則〉之一



圖/ 楚格峰山腳下的艾比湖(Eibsee)





〈生命數則〉之一



若能守護一隻記恩的雛鳥

便不猶豫攀緣最高的樹梢



即便敗槳殘舢

亦將橫渡險灘

只因仍有彼岸



前方嶙峋蜿蜒

來處絕壁深淵

便昂首望向彼端

燃盡糧草快馬加鞭



直到冰冷海水

凍僵硬頸 任

帆桅載浮載沉

在汪洋中仰望

群星

緩緩地

隱沒視線



平和比險惡更加絕情。



Onco| 18th, Apr. 18




  在醫院的日子,總是最接近生與死的界線。在不一樣的科別,則可以不同的角度端詳這條界線。



        如果說急診室是在生之盡頭的懸崖一夫當關,揮舞大刀試圖阻止萬馬奔騰;那麼腫瘤科則是在生命終末的緩灘,伴著一個個孤苦慌怕的靈魂緩緩步向暗黑冰冷的來生之海,有時伴行、有時折返,盡可能地延緩。試圖在這無光的路途上,點亮一盞竹燈,讓每一步走好走穩、走得踏實。



  腫瘤科來了一個新病人:中年女性,乳癌患者。在病人入院之前,我先略讀她的病歷,以便待會在床邊可以更精準迅速的了解病史,進而共同討論治療計畫。翻了幾頁病歷,患者初次被診斷乳房腫瘤是在懷孕中發現的。



        透過文字,可以想見當時的兩難:如果接受化學治療,就可能保不住小孩;但如果生產之後再開始化療,則可能延誤了黃金治療時間。這樣的故事是醫學倫理學經典的難題,永遠沒有標準答案……



  究竟他當初有沒有選擇保住小孩呢?我又再往下翻了病歷:初診斷時就已經發現有骨頭轉移,換句話說,一發現就已經是乳癌末期。



        這下子兩難的情境就更為艱鉅了,除了被宣判絕症的悲痛之外,另外一個生命的價值定義問題也浮上檯面:如果小孩出生,兩歲以前就會失去媽媽,知道是如此,還會選擇讓孩子被生下來嗎?但如果拿掉了孩子,失去了自己與這個世界最後的連結,身後的母親是否就從此什麼也沒有留下呢?



  這個問題太過困難,那時候的病人肯定下了十分艱難的決定。臨床上的掙扎、與產科醫師、內科醫師的來回討論協商、與家屬的相互扶持,這些在病歷上是看不出的。最後,是怎樣的共識由淚水中昇華?住院醫師是幸福的,可以直接看到故事最後的答案。我又再往回翻了病歷:懷孕38週時,來到急診,在婦產科順利生產。是健康足月的寶寶。




  果然還是選擇了這條路。接下來,是我們的任務了。面對這樣的母親,要獨自接受生命的有限、要忍受化學治療、要養育嬰兒,不知道家裡給他的支持是否足夠?



        大致擬定要進一步關懷了解的重點之後,來到了病床邊。一問之下,原來病人沒有家、沒有父母,是破碎家庭。甚至,她沒有先生,沒有結婚,是單親媽媽。而且經濟拮据,生存、育兒和治療都需要經濟來源,以至於她被告知癌症末期仍然持續工作至今,身體逐漸無法負荷。



        出生的孩子交給保母帶,自己今天則是向公司請病假來做化療。沒有親友可以訴說難處,沒有時間休養,不停地在奔波操勞,親自去各單位申請社會福利,親自跑所有的流程。在她背後,我看見整個社會經濟的一處齒輪卡死,支持系統失靈,資本系統急於將故障排除,而醫院與社福單位成了她的一線生機。



  如今,孩子的事情已經安頓,疾病初期的否認心理也已經度過,病人接受事實,積極解決鋪天蓋地而來的所有問題。但同時,她也不停地在內部歸因,責難自己為什麼會得這個病,後悔去年沒有重視健康檢查結果。工作繁忙、奮力生存的人們,更容易忽略健康問題,更遑論是經濟困境、家庭破碎的單親媽媽。



        一直以來,面對各方的困難都沒有將她打倒,她習慣一肩扛起所有的問題:家庭、經濟、婚姻、養育。但今天,面對無情的癌末宣告,並不是一股作氣就能克服的難關。說著,淚光閃閃。是無助,更是心有不甘。



        面對自責,我們這樣回應:「你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,你是個勇敢堅強的媽媽。」第一次化療前的面談暫時結束,有了這些資訊之後對全人治療更有施力點,我想後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。在他有限的生命中,期許醫療至少能給他一顆平靜的心。






2018年5月27日 星期日

我的命,誰來管:病人自主權利法



圖/ 錢要給基金經理人,那,命要給誰?

亞洲第一部「自己的醫囑自己說」的法令,《病人自主權利法》(以下簡稱病主法),明年(2019)就要在台灣上路。

過去,在《安寧緩和條例》的規範下,病人可以決定急救時是否要接受心臟按摩、電擊,但對其他生命維持醫療--例如抗生素、人工營養,就沒有明確規範。一旦有了《病主法》,病人就可以在意識清楚的情況下,預先表達特殊情況下想不想接受這些維持醫療,也就是預立醫囑。

那麼,如果還沒表達意願,卻先昏迷了怎麼辦?就像把錢交給基金經理人管理一樣,根據《病主法》,病人可以先找好「醫療代理人」,讓他來決定到時是否要接受維生醫療。

作為一般鄉民,《病主法》只需要知道三件事:

2018年4月28日 星期六

我們說的話:家屬聽來,可能很刺耳?

「car accident motorcycle」的圖片搜尋結果
圖/ 車禍現場(示意圖,非事件照片)
來源/ OregonLive

「我知道事發突然,但時間緊迫,我們不能等你們。
「要不要開刀,請你們討論……一分鐘好嗎?」神經外科的學長說道。

一旁,躺在急救病床上的S,是位因車禍而腦出血(EDH,註一)的中年男性。S的瞳孔放大,雖然暫時穩定,卻隨時可能急轉直下。

2018年4月9日 星期一

森林:記松德實習





冬陽從穹頂滑落,殘著一些光灑下林子,灑在雪水融成的溪渠。我在wildlife garden繼續捕捉著水鴨的身影,一次次對焦和快門中,失去了時間。回過神來已孤身在北國的森林裡。踏著雪地,半個鐘頭終於抵達出口。手電筒一關,回頭深不見底的黑,彷彿吃了所有東西的影子。

想到M,幾個月前在松德照顧的病人。

照顧這詞斟酌了很久。
M患的是一種常見的cluster B人格障礙,自傷入院,四天後因持續擾亂病房,辦理自動離院。剛入院時,披頭散髮渾身酒氣,左右手腕百道疤痕,中年瘦削女性。幸於實習階段primary care不多,每天得以同她會談一小時,多聽她說。

不斷愛人又不斷被拋棄,做過遊民做過酒女,往來著都市鄉村,結了婚又棄了婚,有了孩子又被避而不見。這樣的場域裡,事件的真假似不太重要,內心的黑洞改變了周遭的力場,一切人生的經歷懸浮在洞上方,戲劇性地扭曲變化,成了她眼中真實的世界。
M說自己未曾想過能有孩子,也未曾想過對孩子的愛能如此之深。我越來明白她渴望的,和她真正需要的,但資源分配下,醫院對人格疾患的住院治療,只能確保M不再自傷傷人而已。而對深度心理治療一竅不通的我,僅管有兩手的時間和滿腔熱情,也只能坐在這兒傻呼呼地聽。

預期的早年創傷、垂直分裂(vertical splitting)、混亂關係和引誘表現,理論和模組在腦中轉呀轉,那個禮拜就每天坐著,靜靜端詳這樣幼年的防衛機轉滯留到了大人,滯留到了一位母親身上。

若說情緒的極端可以生病,在M身上想必是愛了。
對男人的愛、對孩子的愛、對世界的愛。

愛不成,便是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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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說十多年前就讀村上春樹。出於好奇多問了點,原來喜歡挪威森林的,接著M就書中角色關係,什麼渡邊啊直子怎樣怎樣,又是天花亂墜手舞足蹈一番。

墜的他媽很有道理

我瞪大了眼睛,望著眼前蓬頭垢面的中年女性。沒有偏見的意思,但國中肄業的教育程度和長年的流落街頭,對比此刻M口中情感和細節兼具的形容,真的讓我非常驚訝。

“林醫師你知道嗎?為什麼村上要把書取這樣的名字”
“北歐的森林,樹木又高又大,一走進去像白天墮入黑夜一樣”

“那便是人的心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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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的心嗎?

轉眼半年過去了。我傻呼呼的扛著相機,從林道慢慢步回溫暖的木屋裡,泡了一杯黑咖啡,點開youtube上的Norwegian wood。

隔天一早實驗大樓裡,藍儂的聲音腦中迴盪。我繼續倚著窗簷的陽光,做著拆解人心的工作。Mind、Self、Consciousness....,各式古典心靈哲學的專有名詞,轉換成EEG的振幅,從裡面抓出一個又一個window,梳理出一條條回歸線。原來腦子裡有個叫cortical midline structure的結構,是自我的所在。老大這篇文章被引用了一千多次,我想這大概就是心的本質吧。

這才是心,而不是那片黑色的森林。

也許每個人都有需要這樣說服自己的一天。

否則當世上某些角落堅強又脆弱的生命
片刻佈滿了荊棘,


又美又痛的,
實在太讓人難受了。






[備註]
1. 人格障礙(personality disorder):精神疾病的一個類別,先天因素或後天經歷造成人格的變化扭曲,終至失調(disorder),並產生種種精神症狀。依照精神科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(DSM-5),人格障礙分成三大群(cluster),共十種。其中A群多為怪異或孤僻類型,B群多和人際互動有關,C群則多和焦慮有關。

2.垂直分裂(vertical splitting):splitting(分裂)是一種古典的心理防衛機轉用詞,可以分成垂直(vertical)及水平(horizontal),其中垂直分裂是人們剛出生後最主要的防衛機轉之一,簡單來說就是將客體(可以滿足慾望的對象)區分全好和全壞。這樣的機轉源於嬰兒想喝母乳時,母親卻不在身邊,為了鞏固這剛誕生於世界不久,極其脆弱的自我,只好把想喝就喝得到的乳房認定是「好乳房」,喝不到的認定為「壞乳房」,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要不「全好」就是「全壞」,作為對這個外在世界的初步認知(若沒有這樣的認知,則自我將無法理解和接受這個世界,而步向崩解)。隨著對世界其他個體的接觸增加,才一步步認識到,同一個東西可能好壞兩個的面向都有,端看立場如何,而認可好壞的連續性。

3.Cortical midline structure(皮質中線結構):位在大腦胼胝體外的一部分,包含AC、PC、DMPFC和OMPFC(全名和實際位置見內文),分別負責不同功能。世界神經哲學先驅Dr.Georg Northoff在2014年透過一系列實驗證明此構造和人類自我(self)的關聯。


>>論文全文:https://www.sciencedirect.com/science/article/pii/S136466130400021X#FIG2
>>Northoff教授個人網站:http://www.georgnorthoff.com

2018年3月25日 星期日

靈魂不死:系統性的證明




圖/ 不死的靈魂

這篇文章的目的,不在於證明靈魂不死--事實上,幾乎相反。

筆者想藉由一套系統性的證明,讓相信(或不信)靈魂不死的人,檢視每個證明的缺陷,進而思考:我們可能不知道靈魂是否會死。

2018年3月19日 星期一

生無可戀,死亦何哀:雪萊教授課程議題之二

(圖/Pixabay)


「該如何生活」是探討完死亡恐懼之餘,另一面更切實際的議題。當我們明白到難逃一死,而人活著是如此美好,是一件充滿價值的事情,我們能做的就是努力活著,綻放繽紛多彩的生活。雪萊教授稱這種想法為「西方思想」。

2018年3月1日 星期四

無常並不會使世界更悲觀:精神大師佛洛伊德的見解

倒塌後的統帥大飯店 圖/聯合新聞網
今年初的花蓮大地震,一震震倒了統帥大樓,導致至少17人死亡,和兩百多人受傷。同樣住在台灣這個地震頻繁的島嶼,這隨時可能發生,且無法預防的無常,我們該以甚麼樣的心態來面對?

2018年2月24日 星期六

灰姑娘 X 叔本華:節慾的人不怕死?


灰姑娘:「哇~~」圖/ Disney

愛喝氣泡酒的灰姑娘

神仙教母輕舞魔杖,忽然間,陋室變得富麗堂皇,桌面擺滿美食珍餉。人們從天而降,還披著華麗的衣裳。他們飲酒放歌,開趴狂歡,日復一日。

But--人生最重要就是這個But--每天晚上12點,就會有人神秘失蹤,隔天則有新面孔補上。

2018年2月19日 星期一

死亡作為刑罰方法:死刑存廢之爭論(一)

(圖/Pixabay)

死刑存廢,是一個歷經數不清次數論辯的議題,而我在此提出,乃是因為攸關乎個人死亡的核心內容,在兩篇系列文中已然闡述,而將視野放大到死亡與公眾交會的議題,最重要的就是:死刑。

2018年2月11日 星期日

你沒有我無法活:一句來自臨終病人的真心話

圖/PinArt
H先生約莫五十多歲,卻罹患了末期口腔癌。雖然因為腫瘤無法清楚講話,但送咖啡時他依然非常熱情地跟志工們揮手打招呼,並點了一杯黑咖啡。

後來因緣巧合下與病房中的L同事一起去探訪H先生。單人房是個適合會客的地方,在裡面我們和H先生的太太深談了許久。她有著滿頭的白髮和許多的皺紋,看上去倒像是比H先師生大了幾歲。期間H先生需要甚麼她總飛快地奔至床邊,希望給予他最即時的幫助。

2018年2月9日 星期五

善終:記奇美醫院安寧訪視




世界既往地侷促,可侷促中仍有寬大的溫柔所在。

[起言] 
午後乘上計程車,第一次前往院外的安寧現場。一路上學長從一般居家起頭,層層遞進的詰問,將安寧醫療輪廓在我腦海中勾勒出來。

一種以善終為最高指導原則,權衡現下身和心真正所需,純然地實踐以病人為出發點的醫學。面對同樣的疾病,小至感冒肺炎,大至心臟病癌症,安寧的處理邏輯和手段與治療性的醫學存在巨大的差異,抑或我們一直定義性的縮限了所謂「治療」

如同精神醫學在20世紀摻入存在主義觀念後,特定情況下,會以消弭個案內心衝突,促使他接受現況為目標進行治療。於安寧所謂治療,則是盡可能地減少苦痛,讓病人平順安穩的走過最後的歲月,甚至有餘力完成心願。

[實訪]
比如巨大肝腫瘤如今日所見,八十多歲婦人已挨不起任何劇烈治療,而RFA和TACE則因腫瘤體積過大無用武之地。此刻學長著眼便在腫瘤對周圍器官的擠壓(mass effect)和對腸道蠕動的影響,以及肝功能喪失合併腫瘤細胞分泌所產生的大量腹水。
palliative care(緩和醫療)聽來巨大遙遠,其實眼下每一個熟悉的症狀用藥便是,氧化鎂、primperan(促進腸胃蠕動)tramadol(止痛),用得巧,用的契合需要,再加上適時的教育和示範。NP學姊坐在地上用精油按摩阿嬤足部的水腫,一路推著直到乾癟的膝蓋,以緩解水份無法吸收帶來脹痛,接著令其女兒現場學習操作。家屬和看護得了釣竿,在醫護人員離開後醫療便不會休止,這樣用教育開展的延續性,也是安寧療護中必須存在的細膩。

比如胃癌合併多處轉移,早上又吐了黑血的爺爺。驅車前往山中偏遠之處,只因爺爺從山下溫暖的住處搬遷,想在那菜園旁的鐵皮屋裡度過他餘生。Mania(躁症)發作為這行動做了病理性的解釋,我卻寧可相信爺爺心中是有那麼一塊綠地,從小豢養而今荒蕪的綠地,被這樣一個身和心的病,給重新喚回。下了車,遠處傳來陣陣阿彌陀佛。臥床的他已有些delirium,學長仔細的聽著他的心肺音、觸診他的腹部,著毛帽的奶奶和他兒子立於旁,聽學姐條理分明的解釋臨終前的反應。

學長加了PPI以緩解胃的出血,調整了morphine以消除疼痛,和奶奶及兒子討論了電動床的位置,一切打點妥當。駕車離開前,奶奶給了我們一人一瓶波蜜果菜汁。那兩泮清澈的眼眸,堅定而溫柔的收斂著,六十年回憶如一把清雪落在水面,漸漸凝聚,爾後化開。放眼山海之餘,奶奶選了鐵皮屋旁的高麗菜園作最後的安居,能被這樣的陪伴與成全,我想爺爺真是個幸福的人。

[歸途]
回程路上,學長從給付面、資源面和人力面,和我分享了許多台灣安寧的現況和困境。華人文化對死的忌諱,過去某程度的縮限了這方面政策的制定,近幾年在黃勝堅等諸位老師的推廣下,認同善終觀念並實行的人們突然增加,加上緩和醫療囊括的業務越來越廣(非末期但需要綜合照護的病人也常需會診安寧醫師),讓這領域的人力相當吃緊。

從昨天的病房到今天的居家,現在對安寧療護這塊,竟有了相當的興趣和期許。宛婷學姊和孟修學長清晰的倫理觀和敏銳的覺察力,以及對病人堅定的涵容,真的讓我讚嘆又尊敬。

「醫師所做的,到頭來不過是陪伴而已。」曾有老師如是說「不過學習如何陪伴,可能是一生的學問呢。」

狹窄的世界慢慢剝開,稜角被消去。

啊,這樣的溫柔,似乎是值得畢生追求的。

[備註]躁症(Mania)
躁鬱症(Bipolar disorder)的症狀發作分成躁症和鬱症兩個時期,依據不同的亞型(subtype),兩個時期的長度和性質皆有不同,有時躁症終身只發作一次,有時會和鬱期交替發作。




2018年2月6日 星期二

深呼吸:讓我們一起用正念來面對生死吧

圖/Yoikoto Labo

「深吸一口氣,再慢慢的吐出來。」「哈哈哈~」生活中有許多大小事,有些我熟悉,有些則否;有的簡單好處理,有的卻是第一次遭遇、又很困難面對,但在那之後的顛簸,也逐漸趨於平緩。

我,今年23歲,在三年前,母親去世了,除了害怕失去的愛真的失去了,害怕失去的依靠也失去了。媽媽是個非常能幹的女人,總是可以把任何事都早早完成或者準備好,行動快速,而對於生活環境,也很講究整潔,在錢的方面管理得非常好,也相當節儉,對我嚴格可是也很疼愛我,媽媽跟爸爸兩個人感情非常的好,除了媽媽生病之後脾氣有點差,在我心中就是一千分好的女人。以前總覺得父母親就是自己的天,我只需要好好努力學習、好好照顧自己,成功的心法只要跟媽媽問就能得到了,所以失去了媽媽對我來說就好像失去成功一樣。

後來的這三年我回到學校去讀書,陸續遇到幾位很棒的老師,我開始接觸藝術、了解自己的身體與心理、開始一步步去拾回那些破碎的自己。花很多時間看展覽、電影、表演,花很多精神在觀察身體的變化,從媽媽離開後的一年,體重增加十公斤;心情原本起伏劇烈,很容易因為一個小啟發極度開心,但更常情緒一落千丈。小時候總是夾在爸爸媽媽中間、一手牽一個、一邊坐一個,隨著少了一個,原本的「超級幸福感」也崩解,接著我默默地遺忘了自己的優點,也不懂得讚美自己,甚至開始藉由別人對我的肯定來認定自己的價值。

三年來,很多的嘗試與掙扎,但也正是鍛鍊自我、發現自我、看見自己優點的旅程,卡關的時候,很幸運會遇到不同的老師來點我。「你有很多很棒的特質,但你要別人認同的這一點很障礙。試著多和自己相處,從被嫌棄到嫌棄自己,最後你才會慢慢從黑洞裡爬出來。」「有時你太熱情,對方沒辦法這麼熱情,他會覺得對不起你,試著和對方同一個tone。」「你很棒、很優秀、很聰明,要愛自己、遇見一個更好的自己。」我也從「不接收別人的讚美」,轉變成能「謝謝讚美、收下自己的美好」,因為我就是這麼好;我也不再被自己愛笑的這個特質困擾,因為「笑」就是我的基調、它帶我穿越了好多事。

現在,我還在路上,也遇到更多新的事件,而我明白媽媽的愛與精神一直都在,似乎也安排好了我的學習之路,在我後來所遇見的師長們都各自有著媽媽不同的特質,以及那些我所想學習的。他們都共同的關愛著我,如同媽媽在世時一般。

與死亡的有關回憶:一位匿名作者的親身告白

(原文作者匿名)
圖/蒙克night in saint cloud
第一次直面死亡,是在我六歲那年。

2018年1月30日 星期二

說進心坎裡:醫病溝通的四種方法




「醫生,到底該不該接受安寧照護,其實我也好亂,乾脆你幫我決定吧?」

現實中,或許不會有人直接這樣提問,然而,病人心中的混亂和焦慮,卻很真實。而醫護人員,也常想幫病人做決定!

和死亡相關的決策,往往很困難,因此小編嬾將用一個簡單的問題,分析四種溝通模式。如果你能適時混搭,就能讓對方言聽計從和任何人建立良好的關係。

「我的孩子要打輪狀疫苗,請問要打公費的三價疫苗,還是自費的四價疫苗呢?」

假設你認為,兩者效果在伯仲之間,你會怎麼回答呢?往下看之前,先想想看吧!

2018年1月22日 星期一

恐懼的恰當與否:雪萊教授課程議題之一


(圖片來源:Pixabay


經過先前的介紹,相信看過雪萊卡根教授開放式課程《死亡》者……依然為數不多,不過沒關係,本篇只討論課程裡的一項論述,提取精華重點,節省了各位讀者完整視聽課程的時間。

2018年1月2日 星期二

一個令全場沉默一分鐘的問題:心靈的力量可以超越死亡嗎?

圖/新浪網
「心靈的力量可以超越死亡嗎?」這是小編在參加安寧醫療討論會時講者問大家的問題。而這個問題足足讓全場沉默了一分鐘。或許每個人或許都有不同的答案。但在你下決定(可以/不行)之前,不妨先看看以下這段粉專小編DEC與陳禹安同學的對話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