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中有一位老爺爺指定要喝杏仁茶。拿到熱呼呼杏仁茶的時候開心地想直接往嘴裡灌，還好被旁邊的外勞給制止了，才免除燙到的危機。還有一位老奶奶說她想要杏仁茶混咖啡。儘管意春姊已經分享了自己嘗試過的經驗覺得不太好喝，但老奶奶還是非常客氣的重複告訴我們：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喝喝看，不過如果太麻煩就沒有關係。」最後我們給了她一杯咖啡和一杯杏仁茶，告訴她可以按照想要喝的比例自己調配。我們看到她的臉上綻放出最燦爛的微笑。可愛的杏仁茶爺爺，還有客氣的杏仁混咖啡奶奶，後來怎麼了呢？且將時間快轉至一星期後……
一個星期後的星期二，踏入同樣的安寧病房，那是一個中秋節的前夕。意春姊同樣笑容可掬地跟我打招呼，還拿了兒子孝敬她的月餅來分給我們吃。我們開心地互訴這個星期來發生的種種事情。經過了上星期的訓練，我們很快分工合作的泡好的咖啡和杏仁茶，準備開始這一周的發送行程。出發前意春姊語重心長地跟我說：「中秋節快到了阿，年節難過，年節難過……」當時的我還無法體悟到這句話的真義。只知道以意春姊本身將近三十年的臨床經驗，他說的話，準不會錯的。
在我們一床一床發送飲料的同時，發現這周的病人多半情況不好。可以自主說話的已是少數，更遑論要喝一口咖啡或杏仁茶了！發著發著，突然走到一床正在譫妄的病人身旁，他正不自主的蠕動著身體，嘴巴裡發出了「伊伊哀哀」的呻吟聲。從他臉上的表情，可以感受到他真的非常的痛苦。正想繼續往下一床之際，聽到家屬跟意春姊講述：「上個星期阿伯還可以喝杏仁茶呢？那時他還急著要喝，還是外勞怕他燙到才趕快把它拿開，否則現在嘴巴一定又是破皮。」聽完之後我才驚愕地回頭一看，原來這位阿伯就是上個星期跟我們開心要杏仁茶喝的老爺爺。要不是家屬的提醒，我還真的沒辦法認出他來。短短的一個星期，就足以讓一個行走自如的身軀，變成一個臥床垂死之人。
已經連續看了好幾床，都是跟杏仁茶老爺爺一樣，譫妄、口中胡言亂語、不自主地呻吟、身體蜷曲並持續扭動。看了不禁一陣鼻酸。好不容易到了一床仍可以坐著講話的老奶奶旁。結果定睛一看，原來她就是上星期很客氣問我們是否可以杏仁茶混咖啡的老奶奶。看到老奶奶人可坐著與家人交談，頓時一掃我心頭的陰霾，開心地問她：「老奶奶，這個星期也要杏仁茶混咖啡嗎？」只見她定了定神，認出我原來上週也有來過，對我笑了笑，然後說：「不然這周杏仁茶就好。」「是杏仁茶混咖啡不好喝嗎？」「對阿！還是分開喝比較好。」這時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，開始跟她解釋：「喔對阿上週意春姊有說過，我們這地杏仁茶跟咖啡比較不搭，加起來會比較不好喝，不過要是外面其他的牌子可能可以……」講著講著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甚麼，頓時面紅耳赤，羞赧地趕緊退出病房。關上門時還看見其中一位客氣的家屬，雙手合十地跟我道謝。
邊洗著杯子獨自思考良久，也許我們的生活環境，已把我們訓練成反射地分辨一切的是非對錯。但是對於一個垂死之人，跟她說很多到底咖啡杏仁怎麼混才好，說不定還敵不過一句：「奶奶我覺得你真的好有禮貌。」的一句稱讚肯定。到這裡我才真正體悟到，要怎麼跟臨終病人溝通，也是需要一番苦練的。
離開安寧病房前又想起不斷呻吟的杏仁茶爺爺，不確定他是否能夠安然度過中秋。上一周的健談風趣，對比這一周的身心衰敗，命運到底是殘酷的嗎？抑或生老病死，本來就沒有殘酷不殘酷。他們全部都是自然發生過程。差別只在於，我們用怎樣的心境去面對它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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